3.
如果在弗伦德兰特王国境内说起商业联合，当地的居民们会想到什么呢？
剥削与压迫，对穷苦人以及乡下人的不屑一顾？
远远不止如此。
只消看看那逐年上涨的物价就能明白，这个由商人和富豪组成的联合，究竟将这个国家的盛世腐蚀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整个神圣帝国都声名远扬的商业联合不仅完全垄断了王国市场，还可以无视拥有封地的实权伯爵的意见。
除了霸占全王国一半以上的土地作为其敛财的自治领地外，他们甚至可以对国王的所作所为进行无礼的批判，公然反对国王的决定，乃至于直接影响王国政治。
皇室早已没有能力去束缚这个在王国政治及经济领域尽皆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即使上代的阿斯顿先王曾经运用其威严的气魄与冷酷的手腕，压制住了这个商人组织一段时日。
但可惜，那位运气不佳的国王英年早逝，已经永眠在了的特里西岛的皇家陵墓里。
如果先王能活的久一点就好了，他的战略目光长远的令人害怕，他的作风果决、绝不迟疑，为君又为普通民众生计着想，简直就是天生的治国明主。
若非命运捉弄，运势不佳，先王是断不可能就那么宫中因心病郁结而死，商业联合也绝做不到现如今的骇人规模。
至于现如今坐在王座上的那位，则是阿斯顿一世的哥哥，被称之为「长寿王」的阿斯顿二世。
即使不及其弟弟的气魄与智慧，但阿斯顿二世还是继承了他的弟弟最重要的优点，即：不喜欢争端，痴迷于发展国内经济和开发荒地。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仁治，二世的统治才能延绵44年之久，直到今天也仍然在继续着。
这对于一位君主而言，已经极为难能可贵的了。
已经92岁的二世在90岁大寿的那一年被教会封圣，册封为「受神眷者」的神圣明君，王国的威望也随之暴涨。
虽然其生涯被记入史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王国的人民是否承认二世的确为“明君”呢？是否承认王国在他的统治之下，不仅做到了“和平”，也做到了“繁荣”呢？
温斯特不知道。
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的确，二世并没能够遏制商业联合一家独大的危险趋势，而是坐视这个王国的毒瘤一点一点的变大，直到他彻底无法解决。但是除此之外，二世在长达44年的统治之中并没有犯下更多的错误，光是这一点，这位国王就已经足够所有人尊敬了。
虽然这只是温斯特一个人的想法，但温斯特并不觉得这是错误的。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近期传的沸沸扬扬的《安特卫普协定》事件。
这也是触怒了可以说大部分王国人民的事件。
商业联合以王国前些年与第6选帝侯——被称为「韦恩鲁斯的黑色城堡」的伊亚比斯王国——签订的《关于新世界14线与16线间的土地开发协定》为由头，指责阿斯顿二世因老朽不堪所做出的决定伤害到了商业联合的海外利益，并以此为要挟，勒令阿斯顿二世在防卫圣沙蒙山脉与强制兵役问题上做出让步。
这一要求的无礼性自不用明说。
教会条款之中早就已经规定，新世界将会被106条直线划分为107区，除去被教会认可、被女神“认可”的国家，其余独立组织都不能参加对新世界的殖民运动。
也就是说，新世界的土地作为王国的财产，如何处置是完全取决于国王自己的，商业联合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国王做了“错误的决定”，所谓补偿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但，二世最终还是向商业联合妥协，并同意了商业联合的全部要求，并告知全国，商业联合将不再被强制兵役令束缚。
正因阿斯顿二世签订了这样一份颇具争议的协定，声讨二世懦弱无能的声音又何止小部分。
但那也许并不是二世无能的证明，相反，那有可能是其仁慈的最佳佐证。
如果要对商业联合进行打压，那势必会引起这个全国最大的组织的反击，如果事件扩大化的话，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一场血腥的内战。
那对于全王国都将是场灾难。
而且，民众对商业联合的怒火，在这次事件之后全数发泄到了国王身上；这一行为本身虽然令人不齿，但民众并不觉得国王会因此怪罪下来的事实，就足以证明某些普遍存在于民众间的共识。
“国王绝不会降罪于我们。”这样的想法。
那么至少，二世还是爱民的。
而《安特卫普协定》也并不是很多人眼中的“国王的软弱”，而是商业联合势大后的必然结果，是二世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必然下场。
但这责任也绝不能一概而论。
国王的确有责任，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商业联合的创办在70年前就已经有了雏形；如果非要秋后算账的话，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派拉女神——都要为商业联合的崛起负责。
声讨那些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事情毫无意义。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将为当年商业联合的崛起而付出代价。
在安特卫普协定后，最后束缚商业联合的强制兵役法案也被那群狡猾的商人挣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止联合的继续扩张了。
而这一置全国人民于脑后的行为，也彻底激怒了全王国。
全帝国的7万万人类都在为生存而奋斗，都在为缔造一个没有混沌的世界而奋斗，可商人们却大腹便便的坐在别墅里，一边数着金币一边吞咽酒水。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不公平的事情。
所有人都厌恶商业联合。
士兵们为何对商业联合如此方案与厌恶，甚至总是怀疑商业联合在暗地里进行一些阴谋呢？
因为这些都是长久以来已经在他们脑海里形成的“标签”，也是商业联合这么多年以来所作所为的必然恶果。
但，只要商业联合还控制着王国的市场一天，这份愤怒就永远只能止步于愤怒，无法更进一步的发展。
比起能吃上一口午饭的满足，心底的愤怒往往不值一提。
这也正是自己所提到的，对国王的愤怒的来源。
而士兵们往往更加嫉世愤俗，对培养他们的王国以及领主们更加忠诚他们绝不会对国王的所作所为感到扼腕，而是会对商业联合这样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的无赖阶层更加痛恨。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这些士兵们很容易做出一些不经过大脑的愚蠢举动。
当然，自己所指的士兵仅局限于在自己调教之下的这些汉子们。
至于王国军的状态——不提也罢。
避免士兵们做出蠢事，这正是温斯特嘴里的“夫长的责任”。
商业联合的势力越来越大，与那样的目标为敌毫无疑问是螳臂当车。
必须教会这些愣头青什么叫做隐忍。
随着思绪的千转来回，温斯特的视野很快变得宽阔。
当周遭被烧焦的房屋废墟消失不见，镇子中间的广场便映入眼帘。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乍一看，这个广场是非常标准的教会广场。
在帝国范围内，所有登记在册的村子都必须拥有一个规模无论的中央广场；这一广场专门为派拉女神像或者神之箴言纪念碑而准备，是帝国与教会一起规划的，可以促进人民团结与信仰坚定的必要事项。
但，在广场的中心，有着与这个信仰之所相差甚远的异质之物。
即使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温斯特还是别起眉毛，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厌恶之色。
在大群士兵的包围之下，在广场之间屹立着的，是黑色的丘陵。
那是被堆积起来的，异样的头颅之山。
温斯特不想去描述那些可恶可憎的脑袋的模样。
光是看到那些猥琐扭曲的非人面容，夫长就会想到圣沙蒙山脉边境，那些驻扎士兵们所流的血与泪。那些真正的勇士们所度过的，黑暗的日日夜夜。
他很想就那么撇过头去，反正这些头颅的数量都已经被再三确认，自己没必要再去确认一遍。
但，出于职业敏感与操守，温斯特还是耐着性子的靠近，并观察起那些恶心的头颅来。
大多数头颅都还没有完全腐烂，似乎死了并没有很久，一共34个，全部都是瘟疫鼠人的脑袋。
这些层叠的肿胀头颅当然丑恶的不堪入目，但温斯特却发现，这些头颅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多样——那堆积起来的脑袋大多数都是普通大小的鼠人头颅，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侏儒鼠人的头颅。
这似乎并不像是一个完整的鼠群。
是逃跑了一部分吗？还是说有着什么其它原因呢？
将这细小的异常归为多疑，温斯特继续观察了下去。
头颅的切口并不整齐，似乎是被刀剑之外的什么东西切割下来的。
能够击败如此数量的鼠人，还特意摆成这个样子，究竟是谁干的。
温斯特因为思索而皱起眉头。
嗯？
突然，夫长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某个东西」吸引。
在注视片刻后，他忍不住的侧过头去，轻轻的喘息了几下。
不妙。
这东西可不妙。
记忆之中的图腾与与眼前这个黑色的“东西”重合，形成了某种不祥的猜测。
“这可不在汇报之内，士兵，我需要一个合理的回答。”
温斯特这么说着，口气不善。
“我们无法确认那是什么，夫长，再加上它已经死了，所以.......”
“行了！我再最后问你一次——这就是全部？”这就是你们发现的全部魔物？
他的语气里携带着更多、更强烈的质疑。
“是的，夫长，我们搜遍了这附近，绝对不会有更多了。”
一旁的士兵看出了自己的长官的焦急，他咽了口唾沫，肯定的点了点头。
“——不会有更多了？有没有搞错........”
闻言，温斯特窒息了一瞬。
是的，有着34匹数量的鼠群已经是“边境摩擦”这个等级的极限了，如果有更大的鼠群出现的话，那就意味着「混沌鞘翅」撕毁了与帝国签订的「光荣和平」条约，已经下定决心重新侵略帝国。
但那是不可能的。
在10个10年之前，魔王就应该已经被讨伐了。
在那场传奇的「第3次辉煌远征」之中，暗精灵的堕落者；黑暗森林与混沌之心的支配者；混沌鞘翅的庇佑者；第2位逼迫人类启用「恩底弥翁最终防卫」的暗精灵魔王；「地狱的血阳王」法芙娜·菲妮·齐拉维恩·莫夫古隆德在遭受派拉女神神降打击后，直接被高位魔法轰碎，已经被毫无疑问的被讨伐了。
而在没有新的魔王诞生前，哪怕是由高等魔物组成的「混沌鞘翅」，也绝没有能力发动一场新的，对帝国的战争。
是的。
「应该」是不可能的才对。
但如果眼前出现了这个的话，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入侵这个村子的绝对不止这么多鼠人！
“向瑞普城回报的斥候已经送出去了？”
愈是思考，温斯特就愈是觉得心头沉重，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颤抖的声音，就直接向士兵发问。
“送出去了，夫长。”
士兵的回答中带着惶恐——他看到自己敬爱的夫长脸色惨白，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一样。
“再送！所有闲置的斥候，把消息直接送到王都去！快！！”
“是！夫长！”
开始被惶恐支配的人类收回视线，看着那被压在众多老鼠头之下的，如同被火焰碳化了一般只剩下薄薄一片的黑色阴影，以及那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复杂魔法阵，还有那如同癫狂一般的可怖图腾。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鞘翅......”
他低喃着。
——那会是「光荣和平」的终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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